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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3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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◎消息◎

從鹹寧殿走出去,東陵帝到了禦花園裏,站在湖邊的亭子裏好一會。

鄒慶連忙從後面內官的手中拿過一件大氅,給東陵帝披上:“陛下,湖邊風大,冬日裏容易著涼,奴才給您系上。”

東陵帝睨了他一眼,沒有說話,只是望著前方池塘裏的魚兒。

忽然,他問道:“今日這事皇後如此殷勤,是為了太子,還是別有用意?”

鄒慶微微一楞,回道:“皇後娘娘一向大度,皇後娘娘是眾位皇子的嫡母。既然是嫡母,操心兒女婚姻大事,本是應該的。”

東陵帝聽到鄒慶這麽說,忽然臉色變得陰沈了下來:“她大度?恐怕一直到現在心裏都還怨恨著孤罷。不然如何逼的賢妃在長嬉殿落發,惠妃整日裏與字帖書畫為伴,四郎游歷四方甚少回許都?”

這話無論如何鄒慶也接不下去了,有些話,陛下能說、能猜,他身為內官總管,卻無論如何也不能說。

因為這一說,傳到太子耳朵裏,恐怕夠他喝好幾壺。

“兒子在前朝呼風喚雨,自己在這後宮為所欲為。這東陵滿朝,竟馬上要成她趙家的天下了。”東陵帝冷笑,笑聲中有許多無可奈何。

鄒慶低頭:“可無論怎麽說,今日皇後娘娘還是按照陛下的意思答應了六殿下的婚事。”

東陵帝回道:“是啊,也逼孤把她趙家的姑娘一並賜給了安歸。她親自下廚,兩次提及趙惠伶俐能幹,還教會她安歸喜歡的吃食,可不就是為了讓孤開口賜婚?”

鄒慶扶著東陵帝從亭子裏走出:“皇後娘娘也是為了六殿下著想,多一個人照顧六殿下,豈不是更妥帖。”

東陵帝斜眼,瞥了瞥鄒慶:“怎麽今日你說話如此小心?”

鄒慶垂目,壓低了聲音道:“太子殿下似乎察覺那個禦書房外的小內官被處死,是奴才的罪過。”

“他威脅你了?”東陵帝冷哼。

鄒慶不敢回答,只能把頭低的更狠了些。

“一個內官而已,處置便處置了,還能到禦前來找你興師問罪不成?”東陵帝沈靜的臉上,看不出喜怒,但是步伐卻越發地沈重了。

回議政殿的路上,東陵帝再也沒有說話,只是靜靜地走在長長的石道上,若有所思。

不知道什麽時候,他竟然不自覺地繞到了宮苑的西面的長嬉殿。

長嬉殿一如既往地門庭緊閉,站在門外看著紅圍,裏面樹木早已變成了殘枝在風中搖曳。

那一棵合歡花,如今已經長得可以從外面看見那高大的枝丫。

八年了,不知道那樹下撿花的人,是否還如以前一般,有著春日草長鶯飛那般繁美?

“吱呀——”一聲,門庭開了。

一個穿著僧尼灰色服飾的纖弱女子,從裏面端著托盤而出,托盤上放著還未吃完的兩盤素菜與一碗飯。

東陵帝眉頭一皺,上前攔住那僧尼。

那僧尼看見東陵帝,連忙跪下,把托盤放在一邊:“紅燭拜見陛下。”

東陵帝沈聲道:“起來罷。”

紅燭得到赦免這才端著托盤,站起身來。

東陵帝看著紅燭手上的托盤問道:“這些日子,賢妃吃得不好嗎?如何兩盤齋菜與齋飯,剩了這麽多下來?”

紅燭眼角似有淚光:“娘娘不知道為何,最近睡覺睡得不安穩,面容憔悴了許多,自然進食就少了些。”

“可宣了禦醫?”

紅燭搖頭:“娘娘說,這是這些年來夢魘的老毛病了,禦醫來了也治不好,不讓奴宣。”

東陵帝聽了立即沈下了臉,他有意無意地瞥了瞥鄒慶。

鄒慶立即會意,連忙上前道:“紅燭姑姑這如何使得,老奴去替娘娘宣禦醫罷。娘娘這些年為了東陵國祚祈福的心思,陛下都懂。只求娘娘保重好身子,來日方長。”

紅燭說著又跪了下去:“多謝陛下恩典。”

鄒慶立即屈身:“老奴去一趟禦醫院。姑姑跟老奴一起去罷。”

紅燭站起身來,千恩萬謝地跟著鄒慶去了。

兩人沿著宮道前行。

鄒慶看似是閑話:“賢妃娘娘是何時得了夢魘這毛病?”

紅燭回答:“有好多年了,大約是六殿下走之後的那一年開始的。”

鄒慶皺眉:“這是娘娘擔心殿下,落下的毛病啊……”

紅燭聽到這裏眼睛立即紅了:“可不是嗎,大監您不知道,娘娘每次夢魘的時候,嘴裏總是叫著六殿下的名字,讓他不要害怕……近日裏這病越發的厲害了,到了夜裏,奴婢都不敢睡了,只能坐在床榻便看著娘娘。生怕娘娘夜裏魘著時候,滾下床榻摔傷了自己。”

鄒慶長嘆一聲:“是啊,六殿下已經走了許多時日了。賢妃娘娘這是心病,心病恐怕還是需要心藥醫啊……”

紅燭默不作聲地跟著。

鄒慶忽然笑道:“紅燭姑娘放心罷,娘娘吉人自有天象,一定會安好的。”

紅燭聽鄒慶如此說,也立即笑開了,點頭道:“是,借大監吉言。”

小半個時辰之後,紅燭帶回禦醫去了長嬉宮,禦醫開了些安神的方子,留下了安神的藥囊才離去。

紅燭送走了禦醫,關上了長嬉殿的門,立即小跑入殿,興高采烈。

賢妃才喝了藥,看見紅燭忍不住嗔怪:“多大的人了,還如此不穩重。虧得這殿裏沒有其他人,叫人看見,定是要告到皇後那裏給你一頓板子。”

紅燭跑到賢妃身邊跪下,笑嘻嘻地給她捶腿:“給奴一頓板子奴也高興。”

“出去是知道了什麽好事,讓你如此?”賢妃最是知曉這紅燭的性子,忍不住用手指點了點她的眉心。

紅燭擡眸:“奴婢今日出去見到陛下了!這禦醫是陛下賞的恩典!”

賢妃眼眸裏的光沈了沈:“還有呢?”

紅燭跪直了身子,小聲說道:“奴婢還探了鄒大監的口風,看樣子六殿下是要回來了!”

聽到這話,賢妃的手忽然一抖,藥碗就那麽落在了地上,碎裂開來:“你說什麽!”

紅燭嚇得連忙站了起來,一字一句地回道:“六殿下要回來了!”

“安歸……安歸要回來了?!”賢妃捂住嘴,忽然淚流滿面,泣不成聲,隨後嗚咽之聲變成了輕咳,“咳咳咳咳咳……”

紅燭連忙上前去撫著賢妃的後背道:“娘娘,娘娘您好不容易熬到殿下快回來了,千萬要註意自己的身子啊!”

賢妃抓住紅燭的手:“那消息是你如何知道的?!”

紅燭眼睛有些紅潤,說道:“方才奴婢跟鄒大監去請禦醫,大監在路上問了奴婢娘娘的病,奴婢說是八年前六殿下離去之後有的夢魘。大監一嘆說這是心病要心藥醫,轉而又跟奴婢說娘娘吉人自有天象,一定會好的……”

賢妃手微微顫抖:“鄒慶真的這麽說?”

紅燭點點頭:“是,大監都知道娘娘這是心病,若是能好,必然是六殿下平安歸來。大監既然那樣說了,一定就是六殿下要回來了。”

“安歸……安歸……”賢妃手按在自己的胸口,那裏有一股炙熱的溫度在緩緩上行,她喃喃自語,“他沒事,他要回來了……我的孩子,真的要回來了……”

紅燭不敢上前去打擾,只能站在邊上看著賢妃。

好一會功夫賢妃才緩過來,看向紅燭,道:“今日起,頭發就不再落了罷……”

紅燭一臉驚喜:“娘娘!您的意思是!”

賢妃緩緩擡眸,眸低有夏日草木生長、唯有秋來才能阻擋的那股瘋狂與躁動。

這雙眸子在聽到許安歸即將回來的時候,居然變得如此清靈,宛若神女一般,無論何時何地都有出塵於四季之美,不用言說。

“我的意思是,茍延殘喘這麽多年,是時候去拿回屬於我、屬於安兒的一切了。”賢妃看向院外的那一棵合歡花,一年又一年地綻放,姹紫嫣紅,“①年年歲歲花相似,歲歲年年人不同。八年了,那個喜歡做夢的女子,也該醒了。”

紅燭緩緩跪下,深深叩首:“主子!”

東陵每個月初一,是許都大戶人家入寺齋戒的日子。

冬來萬物雕零,霜煞了朝陽,大殿之上都變得蕭寒。今年的冬日,明顯比往年要更冷一些。

戶部尚書郭睿明這才剛剛稟報了嶺北的雪災,定了去賑災監工的人選,那冷意在人心底便又更甚了幾分。

退班之後,郭睿明扶著郭太師,上了回家的馬車。

家裏的小廝立即遞上來兩塊暖爐,郭睿明把暖爐放在郭太師的手中,才自己又坐了下去。

郭太師閉著眼睛,問道:“家裏去靈清寺布施的東西可準備好了?”

郭睿明點頭:“靜蘭一早就派人去打點了。這是家裏的規矩,自從她掌家以來一直都記在心上,從未怠慢過。”

郭太師睜開眼,望向窗外,好似能看見什麽一般,長長地出了一口氣:“今年冬日寒冷,窮苦之人恐怕更加難熬了。”

郭睿明沒有跟著郭太師一起感慨冬日嚴寒,只是低聲道:“父親,昨日皇後招了母親與靜蘭進宮,說了若水的婚事。”

郭太師一向不過問內院之事,但即便是再不過問,這事他也還是要上點心。

他眉頭微蹙問道:“皇後怎麽說?”

郭睿明回道:“皇後同意了這門親事。”

郭太師眉宇間的溝壑愈發得深了:“皇後到底是同意了……這事靜蘭與你妹妹說了嗎?”

郭睿明搖頭:“還沒有,怕說了,九妹鬧氣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①劉希夷《代悲白頭翁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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